第20章
周末我本想回野狼沟看望父母,但夜里下了一场大雪把进山的道路都封死了。牛金岭喊我陪她值班,她说夜里生了很多孩子,让我去看孩子。
大雪封山就意味着整个毛山县城成了孤城,清晨起来,大街上不见一个人影,妇产科门诊也门可罗雀,连值班医生都借机回家睡觉去了,护士站里就牛金岭一个人。
虽然我跟牛金岭只隔着一道没有上锁的门,但我从来没踏入一步。那天早晨,我踌躇地站在婴儿室的门外,有些不知所措,无论对于牛金岭还是刚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婴儿们来说,我都怀着某种好奇。牛金岭似乎早从玻璃门里看到我了,她打开门的瞬间笑容灿烂,如同射进了来的一缕阳光,除了她的笑脸,我还听到婴儿们的哭声从身后传来,组成一首欢迎的大合唱。
牛金岭不止一次地告诉我,进入冬季以后婴儿的出生率明显高了,幸好这两天下雪,不然肯定人满为患。但我想的却是另一个话题,大雪把道路封住了,但是却封不住人心的欲望,在乏味的生活状态下造人是唯一的乐趣,尽管当时有非常严厉的计划生育政策,人们还是乐此不疲。牛金岭面带怜悯地告诉我,就在昨天夜里,一位产妇生下了男婴后大出血,此刻正躺在冰冷的停尸房里,他甚至都没有吃到母亲一口奶。
我实在不好评价这个清晨是喜是忧,一个新生命的开始往往伴随着旧生命的死亡,人生就是这样无常。那天早晨我被牛金岭带到育婴室里,那里有只巨大的保暖箱。我在箱子里见到了那个婴儿,他全身插满了管子,皮肤赤红,不像个婴儿而更像一只没长毛的老鼠。
在那之前我从没有近距离地接触过新生儿,那天,我才发现新生儿简直是丑陋无比。我担心这只老鼠能不能熬过当天,因为他连送到嘴边的奶瓶都不会吸吮。牛金岭也不无忧心,这是医院专供奶粉,市面上根本买不到。
但那个男婴顽强地扭着头,闭住嘴,拒绝了这唯一能救活他的液体,发出猫叫一样的哭声。牛金岭可怜而且无助,在屋子里团团转,她娥眉紧蹙,突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一把把我推出房门,“嘣”地关上了门扇。
牛金岭的这个举动非常突然,突然到我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房门上有块玻璃,上面挂着纱布,影影绰绰。当我努力透过纱窗想看清牛金岭要做什么的时候,我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牛金岭竟然把保暖箱打开了,并动手清理掉“小老鼠”身上的那些导管。那一刻,这只老鼠一样的男婴被这突然的举动惊扰了,睁开小眼打量着这个惊扰他的女生。他赤红的身体被牛金岭小心翼翼地托在手掌里,身体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他被托起的那一瞬间细弱地哭着,四肢无力地在空中乱蹬,表示对牛金岭的抗议。牛金岭审视着这个红色的肉团,似乎有一会儿的迟疑,然后腾出一只手来,摸索着解开了衣襟。
那一刻牛金岭刚好背对着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我相信她的脸一定是涨红的。当她把婴儿抱到胸前的时候,我分明听到了她痛苦或是欢乐的一声呻吟,婴儿的哭声嘎然而止,我听到嘴唇吸吮乳头的声音。
我张大着嘴巴说不出话来。这太让人震惊了!牛金岭竟然采取这样的方式安抚这个婴儿。这时候太阳恰好从地平线上升起来,把第一缕阳光投射到产房的玻璃窗上。窗上面开满了冰凌花,造型独特,美丽壮观。并不太明亮的太阳光折射到玻璃上,焕发出五彩的光芒。我眼被刺得生疼,只能看到牛金岭朦胧的侧影,她被奇异的光环所笼罩,脸和胸乳上的绒毛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整个病房的空气一时间都仿佛凝固了,我的心跳也停止了,目光痴呆地望着那个小生命伸出小手,抱住牛金岭球一样的胸乳贪婪地吸吮着。婴儿安静下来,牛金岭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婴儿的头,并且扭过身来向着我微笑。
牛金岭还是个情窦未开的少女,她怎么会当着我的面给婴儿喂奶?我逃也似地逃离了产科病房。
一整天我都躲在科室里不露面,仿佛解衣款带的人不是牛金岭而是我。傍晚的时候牛金岭过来了,问我早晨怎么不打招呼就走了。我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后来我鼓足勇气问她,怎么会给婴儿喂奶?牛金岭笑了,嗔怒地说:“色鬼,谁让你偷看我的!”
我辩解没有偷看,而是那个纱窗透明,她似乎不经意地“噢”了一声,然后说,遇到喂不进奶的新生儿,科里的护士都是这么做的。
“就是给孩子喂个奶,也值得你大惊小怪的。”她似乎不满地说。
反倒是我少见多怪了,但我实在接受不了她这样做,这也太夸张了,她还没有结婚,甚至恋爱都没有过,怎么会把处子之身给婴儿。
牛金岭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说女人的身体早晚会交给某个男人,与其交给一个陌生的男人,还不如施舍了孩子。
简直就是谬论,但我无力反驳她。我俩从一开始谈论的时候,她就用挑衅的眼光盯着我看,盯得我脊梁骨冒汗。其实我并不是吃婴儿的醋,但是却忍不住耿耿于怀。
看到我的窘迫牛金岭露出了笑容:“我知道你喜欢我妹妹,你都做我的妹夫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转身而去,留下一串快乐的笑声。那只硕大的辫子如惊鸿一瞥,更像是一阵风。她快乐的笑声感染了我,不,毋宁说是她充满挑逗的笑声惊醒了我。多少年后我才明白,那一天,她其实是向我发起一场勇敢地挑逗,就像庄宝盒用泼恶水的方法陷害我一样,牛金岭则用身体向我发起了温柔的总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