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不带走一片云彩

风浪时代

第154章不带走一片云彩

他急忙拿起信,展开信纸,映入眼帘的是一笔秀丽的蝇头小楷,毫无疑问,这是燕霞的笔迹。

萧潇,我走了。不许到处找我,我并非又要从你身边消失。你放心,我是你的女人,你的恋人,永远都是。我深知你爱我,这份爱丝毫不亚于我对你的深情。可你心中尚有诸多牵挂,这与我不同,我此生唯一牵挂的人只有你。只要知道你安好,我无论身在何处都能安心。但你不一样,你的一生注定牵挂许多。自来到银阳,我便深切感受到你那无时不在的牵挂,它横亘在我们之间,如同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其实,这种感觉或许在我们离开故梦园,前往北京你家时就已悄然萌生。还记得妈妈让我改口时,你我所说的话吗?你不愿明确我的身份,只因你心中那道难以跨越的坎。

重逢后的日子里,你将多年的经历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我,包括你的三次婚姻。我的嫂子和小舅妈,也向我讲述了更多关于你的过往。你的高考、公派留学,以及在江州的点点滴滴。

萧潇,爱情对我们而言都不够公平,让我们历经诸多苦难。而对你来说,婚姻也同样残酷。你有过三次婚姻,每一次都并非你对不起婚姻,而是婚姻辜负了你。然而,这些经历已深深伤害了你,使你对婚姻产生了恐惧,甚至不敢再踏入婚姻的殿堂。你害怕再次受到伤害,于是将自己禁锢起来,陷入了情感的桎梏,把自己和那些牵挂一同锁进了内心的樊笼,至今无法走出。

萧潇,你希望我陪你去你生活过的每一个地方,试图填补我们二十多年来彼此错过的时光。但你或许忘记了,我们需要弥补的不仅是时间,还有信任与谅解。你总觉得自己辜负了我们的爱情,因为我守着这份爱,独自度过了25年的漫长岁月,而你却经历了三次婚姻。在我的生命中,只有你一个男人走进我的内心和生活;而你却让三个女人走进了你的世界,甚至走进了你的心里。于是,你产生了深深的负罪感。这种感觉让你在这段时间对我百般呵护,给予我无尽的恩爱,可在你内心深处,负罪感却与日俱增。这便是你不愿让我以妻子身份出现在你曾经的世界里的根本原因。萧潇,我不怪你,反而更加爱你。正因你有这份负罪感,才说明你对爱情和婚姻的认真。

其实,如今仍牵挂着你的,并非那两个已有美满婚姻和幸福生活的前妻。她们对你而言,早已成为生活中的过客、朋友和亲人。你心中最难跨越的坎,是你的亡妻罗玉容。那个深爱着你,为你付出一切直至生命的女人。因为她的存在,你不愿让其他女人拥有妻子的身份。

我说得对吗,萧潇?其实我并不需要任何身份,我只渴望爱,只要你对我的爱。你给了我这份爱,我已无比满足。妻子的身份对我而言并无意义,我只想做你深爱的人。我更不想独占你的爱,何况,我有足够的信心,自我们这次重逢后,不会再有任何女人能走进你的心。

那么,让那些曾经走进你心里的女人,分走你的爱又有何妨?更何况,真正分走这份爱的女人,是你的亡妻。她是最有资格的,甚至远超我的资格。因为我只是等了你25年,而她却为你无怨无悔地奉献了一切。我又有什么理由去嫉妒这样一位伟大的女性?

萧潇,原谅我没有勇气陪你去江州。因为那个地方有她的存在,我无法,也没有勇气去与她“相争”。我知道,在你的一生中,牵挂最多的不是北京,不是银阳,也不是宁夏,而是江州。那是你的江州,是你真正成长的地方,也是你此生付出最多的地方。只有江州,才有你那么多难以忘怀的人和事。你去吧,去江州才能最终放下心中的一切羁绊与牵挂。哪怕你此去不再回头,我也不会后悔这个决定。我不想让你生活在过去的牵挂和羁绊里,我希望你能继续在自己的世界里自由自在地驰骋。所以,我选择离去,等你放下牵挂后再来找我。

我相信你若要找到我并不难,桌上的钥匙是清水塘的。那里是我家在大陆唯一的家。它会不会成为我们的家?我不知道,但你一定会知道。

你的爱人,小霞。1995年6月3日

严萧潇读完信,呆呆地坐在床边,久久回不过神来。燕霞的信,如同一把锐利的匕首,深深刺进了他心底最柔软、最不愿正视的角落。这正是他在罗玉容去世后,整整一年都无法释怀,无法重新面对生活的根本原因。他被困在自己筑起的囚笼里,跨不过心中那道高不可攀的坎。更让严萧潇意想不到的是,燕霞竟能如此洒脱地面对这一切,如此坦然地接纳他的过去。严萧潇一直觉得自己的三次婚姻,亵渎了燕霞对他纯洁的爱情;更因心中对罗玉容的怀念,而觉得对不起燕霞炽热的情感。

严萧潇忽然意识到,自己对燕霞的了解或许并不如想象中那么深。她在他的生活里,更像是一个如梦似幻的影子,每一次的出现与消失都如此出其不意,不留痕迹。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徐志摩,想起了那首《再别康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第一次,她在12岁时悄然离去;第二次,20岁时又无声消失;如今,49岁的她再次离去。每次都是悄然降临,又无声无息地离开。前两次或许是迫于环境和时代的压力,可这一次……

严萧潇的思绪又飘回到半年前,他们在故梦园重逢后,一同去看望老连长和老指导员的情景。

“萧潇啊,老连长对不起你,更对不起湖南妹子。可那些年,实在是没办法啊。老连长在这儿给你们鞠个躬,要不是我们极力阻拦,你们俩恐怕儿女都已经长大成人了吧?老连长这辈子不信命,这回就算信一回。你们能重逢,那是命运的安排,以后一定要好好过日子。”老连长说着,真的要鞠躬,被严萧潇急忙拉住。

燕霞却微笑着说:“老连长,怎么能怪您呢?怪谁也不能怪您啊。您放心,以后就好了,我们会好好过日子的。”

陈兰陵的话则更为深刻:“严萧潇,你终于回来了。你应该早几年就回来,知道吗?张燕霞是为了你才投资打造这个故梦园。她和我商量时说,改变这里,是你和你们那批知青的夙愿。你们带着遗憾离开,她愿意来完成你的心愿。她说自己不怪任何人,因为那是时代的伤痛,承受这份痛的是一代人。这番话深深震动了我,我没想到燕霞姑娘有如此博大的胸襟。她的这个创意,不仅彻底改变了独柳滩,给我们农场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效益,为整个市里提供了强大的发展动力,还让那些带着遗憾离开的老知青圆了一个梦。他们中很多人都回来过,可你却现在才回来。是你忘记了当初的情怀,还是早已淡忘了曾经的梦想?要是你早几年回来,你们也就早几年重逢了。”

老指导员的这番话,当时就让严萧潇感到有些无地自容。

但张燕霞却不这么认为:“指导员,这不能怪萧潇。他一直在不断努力,从未忘记自己有许多梦想。这些年他经历了太多,无数的无奈和羁绊束缚了他的自由,他只是没有时间回来看看而已。”

“是啊,我们都会有被羁绊的时候。当年对你们爱情的处理,就是我们这些人的无奈和羁绊。那是时代的无奈,是那个时代政治与世俗交织后的羁绊,在这种情况下,没有谁能独善其身。”

严萧潇忽然恍然大悟,燕霞这次的离去并非逃离。她是希望给萧潇留下处理心中桎梏的空间和时间,让他独自回到江州,去了却心中的牵挂。她已表达得十分清楚,如果自己走不出内心的樊笼,不如留在江州;若想重新开始生活,就必须放下江州的一切羁绊。

燕霞深知这一点,也充满自信,所以她才能如此洒脱地飘然而去,不带走一丝尘世的纷扰,不带一丝纤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