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清奇古怪教书人
“没有错,他没错。每个人都有权利去追求属于自己的更美好的生活!他、你、你们,来自山区、乡村、工厂,或者其他地方,一直在追逐自己的梦想。十年来,你们从未放弃,可无情的生活却一次次让你们的梦想破灭。你们渴望读书深造,却被生活无情地剥夺了这个权利。这是你们的不幸,也是社会的悲哀。”
余秀珍率真的话语,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同学们内心深处的情感之门,40名大龄学生无不被深深打动,教室里一片唏嘘,每个人的眼中都闪动着泪花。
余秀珍的声音愈发高亢,她高高扬起双臂,大声说道:“可你们终究还是幸运的。祖国没有放弃她的儿女,党没有忘记你们这代人。她创造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机会,让所有的大学敞开怀抱,接纳数千万有资格考大学的青年,恢复了文化考试,用最公平的方式,让你们这些大龄青年凭借优异的成绩通过高考,走进了梦想之门!”教室里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那掌声如雷贯耳,久久回荡在教室的每一个角落。
余秀珍微笑着挥挥手,示意同学们安静下来:“我叫余秀珍,今年44岁,负责教你们一年级的现代汉语和二年级的外国文学。我比刚才的李少军同学只大了3岁,和其他同学年龄也相差无几。所以,当我站在这里的时候,我是你们的老师。哦,我说错了,按照江州大学多年的传统习惯,所有教你们的老师统称先生。我作为你们的先生,仅限于课堂之上。”她轻轻拍了拍讲台角,“下课铃一响,我就是你们的大姐,你们愿意叫学姐也可以。”教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同学们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余秀珍突然表情严肃起来:“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我对教学要求非常严格,要是过不了关,我可是会很无情的。特别是这个学期的汉语拼音!”她加重了语气,“刚才听李少军说话的发音,是浓郁的川南方言,前面听到你们问好,还有课前的声音,几乎是五花八门的川音大杂烩。为什么不说普通话?”余秀珍目光严厉,炯炯有神地环视全班。大部分同学被她的目光扫过,都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你们是不想说,还是不会说?不管因为什么都不行!因为你们是未来的人民教师,是推广普通话的先锋!所以我会非常苛刻地要求你们学好汉语拼音。当然,你们中间有个例外,他是你们班级,也是全系最年轻的那个学生吧?是不是啊,严萧潇同学?我们也认识一下吧。”余秀珍显然认识严萧潇,目光直直地向他射去。
严萧潇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大大方方地说道:“是我,严萧潇,共和国同龄人,今年不满29岁,是他们大家的小学弟。”同学们听了,又都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的普通话非常棒,现在是学校广播站站长。你在广播里的声音非常有磁性,堪比中央电台播音员。你把握普通话发音的准确度,甚至超过我这个教你的先生。因为我是贵州人,发音不一定准。是不是严萧潇?”
严萧潇点点头,直言不讳地说:“同学们大部分说普通话不分翘舌与不翘舌,前鼻音与后鼻音,还有L和N。贵州地区发音也大致存在这些问题。余先生的前面两种发音都没有问题,不过的确存在L、N不分的情况。”
同学们听了,顿时哗然。王大平在下面小声嘀咕:“臭小子,先生的错都敢当众挑啊。”严萧潇却不以为然,认真地说:“实事求是嘛。”
余秀珍听了,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好,你就具体说说怎么不分的?”
“先生,您刚才就把‘ni你’,读成了‘li李’。所以刚才那句话变成了‘李就具体说说’。普通话发音不准,会给语言交流带来障碍,甚至可能会产生歧义,造成各种误会。这就是我国坚持推广普通话的根本原因。”严萧潇毫无畏惧,侃侃而谈。
“好,说得太好了。”余秀珍快步走到严萧潇身边,笑着对他说,“从现在起你就是现代汉语系课代表。我要你负责全系同学的汉语拼音辅导,为大家纠正普通话发音。”
严萧潇腰板挺得笔直,大声回答:“是。我会尽最大努力,帮助学长、学姐说好普通话,学好汉语拼音!”同学们纷纷为严萧潇鼓起掌来,那掌声中充满了对他的认可与期待。
余秀珍用她独特的教学风格和真诚的态度,在第一节课就成功赢得了全体同学的信任,成为了他们的良师益友。也许是因为年龄相仿,他们之间多了一份亲切与融洽。她尤其喜爱严萧潇这个仿佛弟弟一样的大男孩,严萧潇也因此成为了余秀珍的得意门生。
中文系的另外几位老师也各有风采。一位是65岁的古代汉语教授王文坛先生,另一位是72岁的古典文学教授张传玺先生。
两位老先生上课的方式截然不同,他们的第一节课,就给同学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第一节古典文学课,同学们看到教室门外站着一位身着长衫的老者,他一头凌乱的华发,显得有些不修边幅,胳膊下夹着一本厚厚的讲义,还拿着一支藤质教鞭与一支粉笔。
正式上课铃声响起的瞬间,他踏着铃声稳步走上讲台,轻轻放下讲义和教鞭,却仍握着那支粉笔。向同学们还礼之后,他一言不发地走到黑板前,先写下自己的姓名“张传玺”,随后“刷刷”地在黑板上奋笔疾书,不一会儿就写满了一黑板的内容。就在写到黑板最右下角时,那支粉笔刚好写完。
随着粉笔划过黑板的“刷刷”声,下面传来同学们“嗡嗡”的低语议论:
“天啊,这字龙飞凤舞,简直是狂草啊。我一多半都不认识,这可怎么办?”
“这是什么意思?板书是重点,要做笔记吗?”
“老爷子,有点意思啊,还带着教鞭,不会是要打手心吧?”
张传玺对身后的议论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写完板书,然后转过身,缓缓走近讲台,打开讲义,上半身伏在讲台上,眼睛注视着下面的同学,开始用浓重的重庆方言讲课。
他的目光从未落在讲义上,却口若悬河地讲述着古典文学学习中需要注意的事项,还不断引用着悠悠历史长河中经典的语句。下面的同学渐渐安静下来,努力分辨着他的口音。无奈除了两三个同样使用重庆方言的同学,其他大部分同学都如听天书一般。严萧潇更是完全不适应川音,他几乎是竖着耳朵,全神贯注地一边听,一边揣摩、猜测先生的意思,手上还要不停地翻动提前发下来的几页讲义。好在他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弄明白了,这位老先生讲的所有内容,正是这本油印出来的讲义,而黑板上那些,正是他所讲四页讲义的要点。
严萧潇眼耳并用,竟渐渐能够分辨出先生那浓浓重庆方言背后的含义了。
张传玺的声音有点小,即便教室里鸦雀无声,也得用心去听才能听得清楚。有趣的是,他几乎没有停顿过,就仿佛是在喃喃自语,念念有词地把整节课的时间用完了。下课以后,同学们纷纷冲上讲台,将他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提出各种疑问,他便依旧老样子,趴在讲台上一一耐心解答。
严萧潇没有上前,而是坐在座位上,快速整理笔记,对照着黑板板书和讲义,将张教授今天的授课内容详细记录下来。
王大平惊讶地问他:“严萧潇,你听懂了张先生的课吗?”
严萧潇笑着指了指讲义:“张先生好厉害,他一个字不错,一个字不落,把四页讲义背出来了。”
“什么?老先生是在背书吗?”王大平瞪圆了眼睛,大声说道。旁边的几个同学也都围了过来。
陈叶奇班长也赶忙过来问道:“严萧潇,你确定张先生讲课内容就是发的四页讲义?”
“我确定。”严萧潇自信满满地回答,“不信我们可以向先生去证实。”
王大平站起身来:“我现在就去证实。”
王大平跑到讲台前,挤进人群大声问道:“张先生,您今天讲的内容是不是和讲义上一模一样的?”
张传玺微笑着点点头,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说道:“对。我怕自己的方言同学们听不懂,专门写了这本讲义,请教导处印发给同学们对照。一个字也不会有差错。”
同学们听了,纷纷鼓起掌来,向他鞠躬致谢:“谢谢先生,先生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