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东方报妹仇 挖出祸患根
薛东方背着妹妹尸体,信马由缰,不紧不慢地走着,不时回头看看妹子的脸儿,想着兄妹俩小时候一起生活的很多事儿,不觉心中酸楚,泪水滚腮而下。
黄灿灿留着时尚女性的短发,生得跟她哥哥一样英俊漂亮,性格泼辣敢为,心有急事就打马快行,片刻时间便在县城东南2里岗处赶上了薛东方。两人无言地对望片刻,两马并列慢行。黄灿灿想,你自个追来的总得表白一下心思吧。便主动搭讪,没话找话说,“薛大哥,我是灿灿,我想嫂子一定对您说过的。”
薛东方冷她一眼,继续往前走。
黄灿灿想薛东方心里很难受,即使被冷落她也要厚着脸皮套近乎,打动他那颗冷漠的心。便勒马靠近一点,露出一副很悲戚的样子说,“嫂子的事,我知道是我哥哥不对,我代我哥再次向你道歉。”
薛东方终于开口了,他的开口道不是她的痴情,而是泄愤,冷冷地冲她说,“你要是专程赶来说这些,那就不必了,请回吧!我们的事,回头我会找他算帐的。”说完拨转马头,快速向前奔去。
黄灿灿诚心诚意,没想到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犹豫片刻放马跟了上来说,“我知道薛大哥心里难过,我也一样难过啊!大哥知不知道我跟嫂子的感情有多深?就这么窝窝囊囊把嫂子背走了,我心里怎么过得去?”她见薛东方不说话,又继续说道,“这事儿我哥哥故然不对,可是始作俑者却是日本人哪!我不信薛大哥心里连这个理都不明白吧?要报仇,找日本人才是啊!”
“是你哥让你来做说客的吧?”薛东方终于被黄灿灿的诚意所感动,缓和了一下口气问她。
轻蔑的一句话,激得黄灿灿的气色大变,莫大委屈似的争辩说,“才不呢!我和我哥已没关系了,我不打算回去了,您看,人家把枪和女人们私用的东西全都带来了,准备永远和您在……”
“胡闹!”薛东方两眼圆瞪,刚平静下来的心态,又被她给火起来,指着她吼叫,“你一个女孩儿家,不在家里呆着,你要往哪里去?”
黄灿灿肃穆媚眼,一字一顿地回答说,“我,要,跟,薛大哥,一块儿闯江湖,杀日本鬼子!”
薛东方突然勒住白马,惊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谁要带你闯江湖了?”
黄灿灿耍了个笑脸说,“我知道薛大哥一定会去找日本人的,您是真豪杰,嫂子早就说过,敢作敢为的浩然正气全刻意在……”
“你呀!你呀!胡闹。”薛东方手指捣捣她,面向远方望了片刻,沉声说道,“我知道你的用意,杀不杀日本人都是我们男人的事。至于你哥,他欠了我妹子一条命,我一定要向他讨个公道的,你就不要操这份心了。你哥如果是男人,他也不会让你来替他扛着!回去吧,我没精力再跟你纠缠。”说完,扬鞭打马碎步向前走去。
“薛东方!你不是个男人!”黄灿灿勒马停下,大声吼叫,“我看错了你!你是个懦夫,怕死鬼!”
薛东方怔了一下,继续前行。
黄灿灿呕得哭出声来,勒转马头往回里走了十多步,忽然抹一把泪水,拐过弯又快马追上来,两马贴的更近了。一腔甜甜的口气说,“我明白了,薛大哥您是在关心我,不过您别担心,我是不要您照顾的,我在武汉生活好几年,从来都是自己照顾自己。我不管您刚才说的是不是气话,还是恶意,反正我是跟定您了,您总不会强迫我回去吧?”
“你呀!真拿你没办法。”薛东方摇摇头,闷声往前走去。
薛梅投水的消息,当天就在红学会里传开了,第二天早晨,几十个国术队员冒险赶来哀悼,因局势不太平,薛东方恐来人多了太招摇,便特事特办。薛母有一副放了19年的柏木黑漆大棺材,暂给女儿用了。她安然如旧地对儿子说,“儿女都是娘的心头肉,天已渐热,尸体不好久停,你妹虽已出嫁他门,按风俗应葬她阴宅,我看算了,就在咱后山坡上,离我近一点,两天归土,早葬早安吧。”
薛东方最担心的是母亲,当他背着妹子进村时曾再三犹豫,薛梅是她的心肝儿,只恐老母承受不了。可是在装殓薛梅的整个过程中,母亲未曾滴一滴眼泪。她像抚摸一只猫儿似的,细心而温情地做着那一切,就是没有哭。薛东方怕母亲憋出病来,曾劝她说,“妈,您老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吧!您这样让我更担心!”
“哭有什么用?你如果是我的儿子,该干啥就去干啥!”薛母就说了这一句话再不言语。
两天来黄灿灿一直陪着薛母,薛母对这女孩儿倒没丝毫迁怒的意思,黄灿灿更加喜欢老人家,说以后就在老人身边当女儿,薛母只叹了一口气没有任何反应。
仓屯像举办盛会样的聚集了国术队员100多人,人人心里都憋着一股气。背着薛东方,在屯子东金家祠堂外的槐树林里开会,二小队长阮堂琦力主把全队队员都集中起来,好好跟日本人大干一场。薛东方知道后,快马赶过来,把阮堂琦狠狠的训斥了一顿,说,“太过莽撞,事与愿违。要想跟日本人干,得找准时机,干就干得漂亮,尽量减少损失。既然还认我这个大哥,就得听我的,都回去吧,10天后咱们在独脚山北洼集中……这段日子,我得去处理自个的事。”
阮堂琦知道他要去找黄冠忠算账,立即鼓动大家说,“大哥的仇,就是我们的仇。兄弟们,走,跟大哥一起报仇去!”
“胡闹!”薛东方坚决不同意,侠肝义胆的口气说,“这是我跟黄的个人恩怨,不涉及大家,断不可以这件私事扰乱了大计。你们只管去联络人,把各自家里事儿按排好,一旦与日本人干起来,家就顾不住了。”
黄灿灿是个多有心机的女孩儿,陪着薛母聊天解闷,久不见薛东方回家,就去会场找他,哪料到此处已人去场空。有人告诉她薛东方独自一人骑马向西北去了,她猜测他一准是恐她碍事儿悄悄去了县城。想到此,回去告别薛母骑马追了过去。
薛东来到一个叫回龙湾的村庄,黄学会首领朱良相的宅院就住在回龙湾,他欲找黄冠忠的麻烦,按会中规矩须得会首同意。会首同意了的事儿,也许还能得到会中兄弟的全力相助,这也是加入这类帮会的意义所在。但今天来,他没打算要会中兄弟相助,只是跟他说一声,免得误解他另立山头之嫌。
朱宅院门外车水马龙,朱良相正带着随从打算乘船渡过府河南去,见薛东方单人匹马走过来,未等他开口,先声详述,“日本人太强大,在这个时期,我们黄学会只能化整为零保存实力,将来如何,看情况再说吧。”他知道薛东方武功高强,说“我正拟请你随我一同去狗迹山大寨,那儿是我兄弟朱仙乾的地方,我们可以在那里养精畜锐,以图大事。”
薛东方明白朱良相要躲到山里,但他不能随同他前往,说,“家有老母不能远离,现来找大当家的,是因有件要事请大当家作主。”
朱良相见薛东方说得慎重,令一干手下先将家人运过府河,自己则同薛东方回到已冷冷清清的朱家大宅细述。守屋的家丁给他俩一人端来一碗茶,朱良相伸手示意薛东方,说,“请讲。”
薛东方便将妹妹如何遇日本人劫持,复遭黄冠忠遗弃,以至自尽的经过说了。内心欠疚,痛诉家妹含冤而去,说“我这当哥的如不给她报仇,何以为人?但我系黄学国术队教头,此事体大,所以先报告给大当家,如何处置,还请大当家示下。”
朱良相闻听为之动怒,起身在室内徘徊良久,说,“黄冠忠这家伙也欺人太甚,真该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家伙……不过目下,我们黄学会都已分散活动了,一时半会也集中不起来,单就实力来讲,我们虽然人多多势众,可是没他们武器多,真干起来也不一定讨得了便宜。我看这事暂放一放,你去把你母亲接了,也去狗迹山大寨,我们从长计议,得用计谋来对付这小子……”
朱良相这个态度也在薛东方的意料之中,能做到红学会大当家实有过人之长处,除了老于世故,还六方圆滑,八面玲珑。他是不会为了会中一个教头而出面与属下有千员人枪的自卫军为敌的,说的这些话无非搪塞而已。薛东方想到此,站起来拱拱手道,“既然大当家已准备走了,我也不好多耽搁时间。和姓黄的事我自己处置也罢,是不是去狗迹山待回去听了母亲的意思再说吧,我这就走了,大当家一路顺风。”
薛东方从朱家大宅出来牵着那匹白马慢慢行来,一路上走走停停,让马吃着路边青草。他不急着赶路,有些事儿得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
回龙湾东边有一处茂盛的青钢栎林,栎林西面边缘有一棵数百年古松,松针如庞大的雨盖。这会儿天下起蒙蒙细雨,薛东丢了缰绳任马自由放牧,自己则在松下歇息。青钢栎林东边有条黄土路,是回龙湾一带百姓进城超近走的小路,这条沿山便道,与淅河达县城那条官道挨肩并行。
薛东方在松下歇息两个时辰,小雨不知何时停歇的,太阳出来把地上雨汽蒸发了一些。看看已近中午,这时林子那边传来人马声响,薛东方立即将白马牵到林中拴了,自个儿悄悄地向声音处接近,在一蓬黄荆叶下隐了身子。突然间,两眼一愣,透过叶丛看见一些战马和几十个日本兵向这儿走过来。
日本兵配备马刀和模样奇怪的冲锋枪,让薛东方耳目一新,这种冲锋枪他在黄冠忠自卫军里见过,他曾赞叹过它的厉害,但整个自卫军也就一支这样的冲锋枪。这里突然出现一支全副武装的日军骑兵,他十分不解,但他相信,日本兵一定有什么图谋不轨。稍后,他又发现两个日军军官和两个便衣在一棵大栎树下停住脚步。军官正和便衣说话,都说了什么却一句也没听到,隐约看见两个便衣不断点头哈腰。
果然不出薛东方所料,他觉得那两个便衣那么的眼熟,片刻深思忽然想起来,这不正是给他报丧的那俩卫士么?他们如何会混在日本人这里了?他越想越觉事情复杂起来,于是屏住呼吸观察,想弄清楚这两个便衣究竟与日本人是什么关系。
又过了片刻功夫,日本兵全部都坐了下来,取出饼干罐头什么的开始午餐,两个便衣也一起吃得津津津有味,他们这一番进餐,随风飘过来的香味,招惹得他胃里饥虫不停蠕动,煞是难受。
日本兵用完午餐,一个大个子士兵走到两个便衣身边,闪了两闪肩膀,忽然拳脚齐上,照着刚刚起身的两个卫士狂踢散打,不一会儿就将他们打爬地下。军官示意那士兵停手,又亲手把他们扶起来,把两人的短枪还给二人,又给他们两只小袋子,这样的小袋子自卫军士兵每人都佩有一只,专装光洋的,便衣接了钱袋,军官挥手让他们离去。
两个便衣受的是皮外伤,抹了两把脸上的血迹,装好光洋往西北而来,这时日本人朝天放了一排枪,两个便衣吓得趴下,枪声息了又爬起来跑。
日本人哈哈笑了一阵又坐下来休息,看来他们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离开的。
薛东方揣摩了半天,仍摸不透日本人想搞什么鬼?眼下须摸清日本人阴谋才是正事。于是轻轻后退来到西边密林中的洼地,骑上他的白马隐蔽着往北而来。
薛东方行了三四里上了高岗,这个高岗是随县城东唯一的屏障,俗称望城岗。只要一过岗,便进入自卫军的地盘了,为恐两个便衣发现自己,薛东方早已下马步行,那白马甚是通领人意,只在主人身后十数丈外悄悄徐行。而薛东方已跟近他俩五六丈外了,他们还没有觉察,只见两个便衣停下来,显然在商量什么。一会儿两人来到一棵大白果树下,掏出银洋,裹成两包一齐塞进树洞里,左右看看没人注意,这才放心大胆往前走去。
薛东方远远看着他们,料定两人准是受了日本人光洋不好公开,故先藏在白果树洞里,稍后他们定然是要归队的。那么两人归队后要为日本人做什么呢?这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薛东方骑上白马,绕道先他们来到城外,把白马寄在一个熟人处,就在城门外西侧老刘家茶庄喝茶等候。
一个时辰后,两个便衣和两个把守城门的自卫军士兵一起进了城,薛东方压低草帽远远盯着四人走进自卫军大营。他才跃身从东侧墙上翻过去,隐蔽在一丛花木后面,不大一会儿两个便衣卫兵走出团部大门,向后边营房而来。薛东方等在他们往营房去的路上,待二人靠近,薛东方沉着声音说:“请二位出城到南门外城濠边一叙。”
两名卫兵同时认出了他,轻喊一声薛教头?薛东方伸手制止说,“别嚷嚷,你们要想活命,就来城外见我。”
“我们若是不去呢?”两人心虚,故而拒绝。
“两位这两天干什么去了?若非心虚为什么不敢来?”薛东方头也不回,说完快步出了营门。
军营大门两旁岗哨,疑惑的望着轻松走出去的薛东方,却弄不清他何时进来的。
片刻功夫,两个便衣卫兵也离开军营大门向城外走去。
两人来到指定地点,没见薛东方来,相互看一眼心里“咚咚”狂跳两下,各自摸摸腰里的短枪,干咳一声自我壮胆。
薛东方突然一个跃翻身,从一花丛中站在他们面前说,“二位没做亏心事,害怕什鬼敲门?”
两人忙摇手,说,“我们没有害怕呀!真的,薛教头您是何等人物!您妹子的事,一是怨日本人,二是怨我们团长,我们两个只是奉命给您报信的,您就是想报仇也找不到我们两个不是?”
“你们说得是,我就是要报仇也不会找你们的。”薛东方淡淡地一句,突然一个返转身,闪电般从两人身上抽出短枪,两把短枪顶住两人心窝,冷冰冰地问,“告诉我,你们两个这几天干什么去了?”
“没,没……”刹那间两人脸白如纸,浑身打颤,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薛东方想,就冲这点,他们和日本人一准约定了什么事儿,追问一句,“还是老实告诉我,免得……”
其中一个装腔作势答道,“没,没干什么啊!我们只是给日本人虏去关了两天,今天头晌我们趁日本人不注意掘开屋门逃回来了。”
“就这些?”
另一位迷愣眼,点点头,随声附和,“就这些。”
“少给我打迷糊,老子的耐性是有限的。”薛东方淡淡地问,“日本人的罐头味道还不错吧?挺香的吗?”
两人听了对望一下,身子一软卟嗵跪了下来。大汗淋漓地哀求说,“请薛教头放过我们,我们感您大恩大德……”
薛东方蹲下来说,“你们不告诉我真话,我怎知如何做好?说说吧,日本人让你们回来做什么?别跟我耍滑头,需知便是你们团长我也不放在眼里,就你们两个,是翻不过老子手掌心的。”
“唉!”两人中年长的那位叹了口气,说,“薛教头要我们说也行,可您得答应我们一个条件……”
“哈哈哈。”薛东方笑说,“还要答应一个条件?要命还是要条件?在我薛东方面前你们还有选择吗?你们只有全部说出来,我掂量掂量,看给你们治个什么罪。”
两人跪了一会儿,年长的叹了口气说,“好吧!我们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