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已经很深了，田承光还没有睡著。
万籁俱静，寒风在窗肆意地刮着。由于这座楼是供热系统的尾部，所以室内的温度总是比其它楼低上个三、五度。电热毡铺在了岳母的褥下，老人家打年青的时候便落下了腰疼病，天气冷了煎发犯得厉害。其实一家人都不知道，他的两条腿的小腿部分一遇风寒便隐隐作痛，那是刚当县委书记那年夏天，他在指挥一次抗涝抢险的战斗中落下的，他的两条腿在凉凉的山区洪水中泡了整整五天五夜。此刻，他的小腿正麻酥酥地疼，但这点疼痛在他心里还算不上什么，他心疼的是自己那才满十七岁的儿子田明，这孩子从半周岁起便被全托在幼儿园。妻子上班顾不上他，自己没白天没黑夜地在外地忙工作，很少给予孩子父爱。有一次孩子病了，病的挺重，无力地伸着小手要爸爸妈妈，在场的阿姨都难过地掉眼泪，自己只陪了孩子一个晚上便奔赴了工作岗位。妻子那时候生产任务正重，只好含泪把小明托付给阿姨们。
女儿田梅降生后，才五岁的小明便替爸妈担起了照看妹妹的担子。一次，小梅要水喝，小明登着小板凳子够桌上的暖瓶，不小心扳倒了，顿时开水四溅，小胳膊、脸上烫起一申串血泡，把妈妈心疼得楼着俩孩子放声大哭。小明十四岁那年从单杠上掉下来摔折了左腿，自已硬是不让自己的专车去学校接他，而是自己骑着自行车去驭，工作脱不开身就让孩子搭别的学生的车子或是一腐一拐地走回家。眼下，他小小的年纪就要离开家离开父母走向军营走向沙场了，也许他会负伤，也许会为国捐躯，哦，那我就再也见不到亲爱的儿子了.……田承光的心房缩紧了，他不敢再往下想了，一个激灵坐超身来。窗外，月光如水，树影婆娑，玻璃上洒下斑斑点点的枝权暗影，真像此刻他的心纷乱而迷离。
他打算吸支烟，一摸枕边，发现妻子姜巧云的被窝是空的，他疑惑地披上衣服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屏住呼吸听了听，儿子那间小屋像是有点动静，便走了过去，轻轻推开了门。哦，巧云正坐在儿子的床头边上，借着泻进来的月光出神地端详着儿子那张稚气的脸，用手不停地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发……此情此景令田承光心里猛地一热两眼噙上了泪花。他走到巧云身旁，站着不说话，只是含着泪和妻子一起充满慈爱地看着儿子，渐渐地，泪水顺着他的脸频悄悄滚落下来，滴到地板上。突然，巧云猛地站起身趴到他的肩上，紧紧咬住下嘴唇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哭出声来。
田承光轻轻拍打着妻子的后背，喉头竟也哽咽了。
俩个人就这样相拥相偎着，在儿子的床前站立了很长时间。
巧云注视着丈夫的脸，问道：“承光，难道非要咱们小明参军吗？”
田承光示意她不要惊醒儿子，握住她的手回到他们的房间，轻声说道： “快躺下，别冻着。”
巧云顺从地上了床，没有躺下，两眼直勾勾地盯视着窗户默不作声。
田承光将一件衣服披到妻子的肩上，点燃一支香烟，狠劲地吸了几口，长吁口气，伸出胳膊揽住巧云的身子，说道： “别担心，小明又不是小孩子了，他会保护好自己的！”
巧云轻轻摇摇头：“这是去打仗，不是出门旅游，我怕他，我怕他……”
承光笑了笑：“瞧你，净说这不吉利的话。”
“承光！”巧云一把拉住丈夫的两手，恳求道：“小明还不满18周岁，就别让他上前线了吧，他还是个孩子呀。”
田承光摇摇头。
“你、你好狠心啊……”
“不是我狠心，是形势需要他。”
“就因为他是县委书记的儿子？”
田承光点点头。
巧云低下头，轻声抽泣起来。
田承光轻轻拍了拍妻子的后背，索性下了床，踱到窗前，大口大口地吸着烟。夜深沉。偶尔响起几声火车汽笛声划破夜幕，似在召唤即将出征的勇士。再过几日，小明就要离开家，离开这座城市奔赴军营了。一时间，田承光似乎有许多许多的话要对儿子说，但一切又在不言中，离别的恋舍在折磨着他的心。
巧云还在哭泣，田承光有些烦躁地压低嗓音呵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婆婆妈妈的，要是让孩子听见，这不是存心分他的心嘛。”
巧云一扭身子：“我心里难受，凭什么不叫人家哭？”说完还是哭。
田承光急了，刚要发作，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了，小明出现在门口，叫了声： “妈！”一头扑进了巧云的怀抱里。娘俩的眼泪流到了一起。
此情此景令田承光两眼再次含上了泪花，但他强忍住，走到床边，轻声而严厉地说道：“小明，你给我站起来。”
娘俩同时止住哭过。小明抹抹泪水，站到父亲的跟前。
田承光爱抚地看着儿子：“瞧，比我都高了，大老爷们了嘛，哭鼻子像什么话，嗯？”
小明低下了头：“我，含不得离开你们，舍不得离开学校……”
“难道我们不理解你的心情？可理解归理解，如果你舍不得他也舍不得，大家都舍不得，那谁去保卫边疆，保卫这和平生活呢？这个道理我不讲你也懂，是不是?”
“爸，我不是不爱国，我只是想上学……”
“想上学当然好了，问题是现在的形势需要你这个县委书记的儿子。你说是上学重要还是保卫边疆重要呢？拾起头来看着我。”
小明含着眼泪看着父亲。
田承光用力拍了拍小明的肩膀：“好儿子，爸爸相信你会做出让爸妈满意的回答的。去吧，祖国需要你的时候到了，勇敢地扛起保卫边疆的钢枪吧。将来，等你光荣地完成任务，你妈我们俩一定全力支持你圆了大学梦，好吗？”
小明抹了把泪水，点点头。
“去睡吧，明天还要参加体检。”田承光柔声地说道。
巧云疼爱地楼着儿子的肩脑走进里间屋。
田承光合上两眼，让泪水悄悄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