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她翻看那巴掌大的记账本,小刘的字写得倒不小,也工整,记下的两页,她一目了然。最后面的韦玉二字签得了草而随意,让她看到韦玉挠首弄姿一般的神态。她想一把撕下来,揉巴揉巴,搓面团似的,然后扔进垃圾篓。那个“韦”字中间的一竖,尾巴拖得老长,极像韦玉的披肩发扎成的独辫子,随时能像马尾一样撅起来打人。丁雨英真的受不了这个。小刘唯唯诺诺地说:
“她说跟您打过招呼,我跟你打手机,关机。她说不用打,她给你打。她还说跟刘哥也招呼过的……”
丁雨英一眼看见桌上玻璃板下面字条,是自己故意叫单位一个书法家写的:“息怒为喜,化忧为乐。”她的手抖了几抖。掏出烟,吸上一口。嗵嗵直跳的心脏平缓下来。她让他们该干啥干啥,自己看《锦城晚报》。她也不是看什么国家大事,而是看名星的绯闻,还有后面的广告栏,搜索跟自己公司有联系的信息。其实,她看不看都没关系, 她的公司如今生意做不完。说是公司,听着好听,营业执照也金光闪闪,说穿了,还不是给人家的大楼批外墙,给人家的旧楼冲冲澡?干粗活那方面,有自己的亲戚带人干,那还比较放心。自己忙在订合同,联系业务上,有时还要请人吃饭,请人洗脚,请人喝咖啡。
还好,功夫也练出来了,就爱这样忙忙碌碌满街跑。
今天,韦玉拉走了材料,让她不快。她突然觉得自己没了精神,光想趴在桌上睡一会儿。碰巧这会儿办公室里没人来访。屋子里只有空调微微的叫声。按打算,现在该到干活的工地上,分发几包烟,给他们打打劲,尽量提早完工。他们也真够辛劳的,顶着毒日头,又要像蜘蛛一样爬墙。自己坐在空调间里都有点热,他们在日头底下,无遮无拦,给阳光曝晒,是尊铁人,也晒软了吧?
她眼前恍惚,想到刘佳生刚刚跟自己闹过的一幕,心里发痛。我忙忙碌碌,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结果呢,丈夫闹离婚,大儿子进网吧。丈夫闹离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有心理准备,她能耗下去,耗到他没有离婚的激情为止。像一匹烈马,你得慢慢套上索,慢慢刹它的性,直到它服贴为止。可是小飞进网吧,真叫她伤心。暑假以来,他几乎连书都不摸,除了进网吧,就是找同学玩。废了,可怎么办?
由于夜里休息不好,她的痔病发了。她欠屁股,仍旧觉得椅子有点硌。
马上想起多年前贩水果贩鸡蛋那阵子,自己有一次连续坐了三天的卡车。为了省钱,只好搭人家的卡车,车费便宜。坐在硬板上,颠得难受。下了车,屁股痛得光想趴在地板上歇一会儿。那时有激情,刘佳生跟自己一心。自己为他付出,心甘情愿。累死累活,也没向他吐过一个字。那时候还住在他单位分的一间平房里,平房门外,搭了一个几平米的小厨房。人穷,可志大着呢。出外贩运东西,包里除了装钱,忘不了装两本书,偷空看几眼,唯恐不学习掉了队,配不上刘佳生。
她真的想睡觉,而且就在此处。她目光迷茫,眼前的东西开始模糊了。
手机响了。手机的响声是《太阳出来喜洋洋》,这曲子挺能刺激神经,她只要一听到,马上振奋,马上消失困意。她看都不看来电显示,马上接话。她“喂”了一声。对方说:
“丁老板,没睡醒吗?我郑金生。人民会堂有各县豫剧苗子的比赛,你不是喜欢听戏吗。要不要一块去?”
她的头儿郑金生打电话邀她听戏,这可是头一次。他怎么知道我是戏迷?我对河南台的“梨园春”期期不拉,也没告诉他过呀?她不再多想,马上答应,说五分钟后到人民会堂门口,拿两瓶冰镇饮料等他。
人民会堂斜对着锦城饭店,中间的这条小小的十字街热闹非凡。十字街的街面上以小吃出名,每晚的夜市可达凌晨三点都香气不绝。十字街正南,能往火车站、汽车站,正北直插七一路。向西,一条全市唯一的步行街,两边衣物琳琅人声嘈杂,音乐呕哑。穿过三百米的步行街,过宽敞的中原路,便是市最大的综合商品批发市场,锦花市场。十字街向东这条小街就有意思了,有点古色古香味道,名字却叫钱新街。多年前姓钱的有名人在这儿开过茶楼。现在仍有茶楼,生意不好了,几家钱塘咖啡倒是生意兴隆。这条街最多的是私人小旅馆,里面的小胡同口,能叠立着好几家旅馆的灯箱牌子。还有一样多的,夫妻保健品商店。从狭小的钱新街一过,突然有种阳痿、早泄、性冷淡等等扑面而来的感觉,突然觉得这世上是不是该更换更换男女的性机能了。这条街丁雨英不来,她意识里,这是条野鸡乱串,野鸭蜂涌的街。以前公安局治过不少回,效果甚微。
她今儿因为买不到冰镇的可口可乐,才到钱新街口来的,街口一老太太守个大雨伞罩着的电冰柜,等她买了可乐。悄悄问她:
“这位女士,请问你休息吗?临时休息。”
她瞥了老太太一眼,慈眉善目,根本不像皮条客。这些年她也去过不少地方。对这句话的意思,也许五年前十年前她都明白了。但她可从未搭理过。老实说,今天她真想找个安静地方临时休息一会儿。但她再怎么,也不会走到那一步吧?这老太太把我看成什么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