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夜幕如浓稠的墨汁，严严实实地包裹着整个上海城。街边的路灯散发着昏黄黯淡的光，无力地穿透这厚重的黑暗。黄浦江面上，轮船的汽笛声沉闷而悠长，仿佛在为这座城市的夜晚奏响一曲低沉的悲歌。大华舞厅那装饰华丽的大门内，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五彩的灯光肆意闪烁，如流动的霓虹瀑布，将整个舞池映照得如梦似幻。爵士乐震耳欲聋，萨克斯风的旋律如泣如诉，与激昂的鼓点交织在一起，蛊惑着每一个人的神经。舞客们身着华服，在舞池中忘我地旋转、摇摆，男人们的燕尾服与女人们的晚礼服相互辉映，他们的脸上洋溢着沉醉与放纵，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这片刻的欢愉，沉浸在这纸醉金迷的虚幻之中。然而，在这热闹喧嚣的表象背后，一场因舞女而起的风波才刚刚被悄然平息。
叶子独自蜷缩在狭小而昏暗的化妆间里，这里仿佛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四周弥漫着淡淡的脂粉味，那是岁月和生活沉淀下来的独特气息，混合着陈旧与疲惫。镜子前的灯泡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生命，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发出 “滋滋” 的声响，仿佛在苟延残喘，每一次闪烁都映照着叶子那略显憔悴与疲惫的脸庞。她眼神空洞，仿若两汪深不见底的幽潭，没有一丝波澜，手中的梳子机械而缓慢地移动着，梳理着有些凌乱的头发，思绪却早已飘向了遥不可及的远方，飘向那被迷雾重重笼罩、充满未知与迷茫的未来。
这化妆间里的每一件物品，都像是一位沉默的见证者，承载着她无数的故事与回忆。破旧的梳妆台，表面的漆已经斑驳脱落，上面摆放着几支用了一半的口红，膏体有些干涸，颜色也不再鲜艳，还有几盒已经有些陈旧的粉饼，粉质变得粗糙。角落里堆满了五颜六色的戏服，那些曾经光鲜亮丽的布料，如今也已褪色、磨损，每一件都见证了她在舞台上的辉煌与落寞。曾经，她穿着这些戏服，在聚光灯下翩翩起舞，赢得无数欢呼与掌声；而如今，它们却只能静静地堆在角落，如同她逐渐黯淡的青春。此刻，这些熟悉的事物，非但没有给她带来丝毫慰藉，反而让她感到莫名的压抑和不安，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她紧紧地束缚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无法挣脱。
突然，门 “吱呀” 一声被用力推开，那尖锐的声响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仿佛是一声划破夜空的凄厉尖叫。腊梅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她身着一件黑色的旗袍，领口处绣着精致的白色花纹，宛如夜空中闪烁的寒星，散发着清冷而高贵的气息。头发高高盘起，几缕发丝垂落在白皙的脖颈边，显得干练而优雅。然而，她的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急，眼神中透露出深切的关切，仿佛能一眼看穿叶子内心深处的焦虑与不安。
“水仙。” 腊梅的声音急促而带着一丝颤抖，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在这狭小的化妆间里回荡。
叶子听到声音，身体微微一怔，仿佛从一场漫长而沉重的梦境中被猛地唤醒，缓缓转过头来，看到是腊梅，嘴角勉强扯出一丝苦笑，声音沙哑地说道：“腊梅姐。”
腊梅快步走到叶子身边，上下打量着她，眉头紧紧皱起，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担忧：“你怎么一副失魂落魄、精神恍惚的样子？下面为了你今天不能出场，简直闹得个天翻地覆，你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叶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微微张开嘴巴，露出疑惑的神情，“啊？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腊梅拉过一把椅子，“砰” 的一声重重坐下，戏谑朝着叶子翘着手指：“还不是你的那个廖少，闹得最凶了。在那儿又吵又闹，说什么今天看不到你出场就不罢休。不过现在已经被杜枫连哄带吓地摆平了。我就想不通了，你今天究竟有什么天大的事，能让大华甘愿为你贴水？要知道，三成可不是个小数目，这在整个上海滩的舞厅里，都算是破天荒的事儿了。”
叶子轻轻咬了咬嘴唇，犹豫了好一会儿，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安，仿佛在内心深处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挣扎，权衡着是否要将心中的秘密倾诉出来：“腊梅姐，我正想和你说这件事……”
于是，叶子将朱福贵的安排，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腊梅。从朱福贵打算将舞女们转让给顾羽铭，到自己内心深处的忐忑不安，每一个细节，每一丝担忧，都如竹筒倒豆子般倾诉了出来。
腊梅轻轻笑了起来，伸出手紧紧握住叶子的手，“叶子，别担心，没事的。这个顾老板我认识，他人真的不错，是那种有大志向、做大事的人。如果他肯把我们姐妹接过去，那咱们可就有救了，以后的日子说不定能好起来。叶子，你可得好好利用好今天晚上这个难得的机会。”
叶子微微低下头，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迷茫，“腊梅姐，朱老板也是这么说，可我心里实在没底。我根本不了解这个顾羽铭，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打算，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他…… 我真的好害怕，万一……”
腊梅轻轻拍了拍叶子的手，：“这话可不像你说的。你可别忘了，自己可是咱们这大华舞厅里当之无愧的天后，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什么样的场面没应付过？就凭你的本事和魅力，只要你愿意，一定能把他拿捏得死死的。”
叶子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我？腊梅姐，你真觉得我有这个能耐？”
腊梅站起身来，双手叉腰，微微摇了摇头，“别再妄自菲薄了。叶子，我太明白你的心事了。土根已经走了两年了，这两年里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是死是活，谁也不知道。可你在乡下还有年幼的儿子，还有年迈的公公婆婆要养活。叶子，像这样改变命运的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的。这个顾羽铭，年轻英俊，又有事业心，关键是……”
叶子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好奇，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是什么？腊梅姐，你快说呀。”
腊梅嘴角上扬，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据我所知，他身边没有女人。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叶子的眼睛瞬间睁得大大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那眼神中既有惊喜，又夹杂着一丝不安，“没有女人？不会连老婆都没有吧？这怎么可能？”
腊梅笑着转身，一边朝门口走去，一边说：“你说对了，他确实至今单身。所以呀，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可得好好把握。记住，命运掌握在你自己手里。” 说完，她轻轻带上了门，脚步声渐渐远去，只留下叶子独自坐在这昏暗的化妆间里。
叶子呆呆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心中五味杂陈。腊梅的话，如同在她原本看似平静的生活中，投入了一颗威力巨大的巨石，激起了千层汹涌的涟漪。这或许是她目前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是她挣脱困境的一线希望。无论前方等待她的是怎样的未知和挑战，她都必须鼓起勇气去尝试，哪怕这一路荆棘丛生，布满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