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升井

第23章

一连好几天,柯耀强被“串联胡”说的那个来为他做伪证的娘们,折磨得坐 立不安,他把能来做伪证的娘们想了个遍,尤其是和他发生过关系的,反复排 查,觉得那些娘们都不可能为他冒险,压根就没有做伪证的胆识和魄力。那“串 联胡”说的傻娘们会是谁呢?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就觉得“串联胡”在取笑他,给他一种打发时间的好方法。他坐在床上,抱着双膝,脑子却在高速运转, 凄惨的往事,一件件一桩桩在他的脑子回放,尤其是儿时的一切。

柯耀强五岁时,他爹在井下去世了,他没能见到爹的遗体。当时,他压根不知 道什么是死亡。娘和姐姐们都在哭,他本能地跟着哭。后来,他见爹好长时间没回 家,就哭闹着要爹,比他大两岁的二姐告诉他,爹死了,再也回不来了。死了就是 回不来了?回不来就是死了?爹怎么会回不来呢?不会的,爹一定会回来的。爹可 能是生气了才不回家,过一段时间,爹气消了就回来,因为爹很爱自己,爱两个姐 姐,还爱娘。

爹在工作中表现好,是矿上第一个享受“政策 + 指标”待遇的人,他们家是矿 上第一户“农转非”的,可见爹工作能力有多强!好多人都说爹再熬两年,就能当矿 长了,所以爹特别伟大。爹高大威猛,特别有力量,一只手就能将他举高高。爹背着 娘,同时还能将他们三个孩子一起抱在怀里过河。这么好的爹,为了救徒弟赵秦军, 脑袋被砸成了“肉酱”……

年幼时的耀强并不知道爹死时的惨状,天真无邪的他,只想着爹气消了,就 会回来的。

一家人被爹带到矿上才三个月,对矿上的人都不熟悉。他们来矿上的第 一 天,赵秦军像是爹的亲兄弟,在家里劈柴、挑水地帮忙。他跟赵秦军也算是有缘 分,在老家时,他很认生,家里来个熟人他都会躲起来。可到了矿上,他的胆子 大了很多,可能是爹在的原因吧!他有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对陌生人也不躲 闪了。

每天下班,爹到食堂里给他买一个黑面馍,虽然黑黝黝的,但毕竟是麦面做 的,比红薯面、高粱面的强了几十倍。爹娘和两个姐姐整天吃的是红薯、高粱 面,苞谷面他们都吃不上。家里的粮不够吃,赵秦军就拿粮票、布票来贴补柯家 的生活。家里有什么活,他看见了,不用人说就干了。他年轻,人又勤快,把柯 家当成自己的家,柯家人也把他当成家人。

人在他乡,能遇到投缘的人,都会珍惜的。更何况在煤矿上,大家都是提着 脑袋在井下干活,更懂得珍惜。柯耀强想着他爹没去世之前的日子,那时他无忧 无虑的,被一家人捧在手心里。可爹死后, 一切都变了,变成了他不想要的样 子。爹去世刚过了百天,娘就和赵秦军结婚了,不到一年,憨儿就出生了,从 此,他再也不是家里的宝了,娘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憨儿的身上。憨儿一岁半,娘 又生下了聪儿,这下他彻底成了多余的,娘把所有的爱都给聪儿和憨儿。

赵秦军下班回来,累得不想动弹,一家大小七口人,让他感到压力特别大。 柯耀霞、柯耀红和柯耀强都是半大不小的人,正在长个子,所以饭量都很大。真 是半大小子,吃垮老子。为了减轻赵秦军的压力,柯母将两个月的赵聪儿,让柯 耀红管着,她带着柯耀霞去矿上打铁网子。

打铁网子是体力活,以前是男职工干的,后来家属多了,矿领导把打铁网子 设成家属工岗位。打铁网子是把铁丝编制成网状,用于井下掌子面的兜顶。柯母 和柯耀霞每天下班回来,也累得不想动。家里的活就由柯耀红来操持,柯耀红不 到十岁,要带两个孩子,很不容易!柯母就让柯耀强带赵憨儿帮二姐干家务。

七八岁的柯耀强,正是鸡狗都不爱的讨人嫌年龄,一天到晚带着赵憨儿上蹿 下跳的,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不说,还把赵憨儿摔得头破血流。气得柯母一看见他 就打,他的厄运开始了,他皮得很,刚挨过打,可又惹祸了,又是一顿打,真是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自从柯母去打铁网子之后,她胳膊上的肌肉,比男人的结实,拳头像铁锤, 一巴掌能将柯耀强扇得转三个圈。有时她气急了,就把柯耀强往死里打。光脚不 怕穿鞋的,柯母越打柯耀强,他越皮,有时还故意把赵憨儿弄摔,有时在没人的 地方报复性地打赵憨儿。赵憨儿后来不聪明,估计和小时候的遭遇有关,赵憨儿 四岁才会说一些简单的话。

柯耀强看着赵憨儿憨乎乎的样子,心里有幸灾乐祸的快感,也有后悔的 自责。

每天都挨打,让柯耀强心里失去平衡,养成了不好的性格——内向、孤僻、 悲观消极、自负自卑。童年的遭遇对人一生影响很大。柯耀强不愿意去回忆伤心 的往事,一想就难过得要死,他害怕崩溃了。在这种情况下,真的不适宜去想那 些伤感的事情。

除了回忆,让脑子不停地工作之外,柯耀强也无事可做呀!“饱暖思淫欲, 饥寒起盗心。”困在斗室,这一天天吃饱了也没事做,一下子精神头大的,就想 女人,把和倩倩在一起美好的事情,都想了千万遍,越想越难受,他实在有点受 不了相思的折磨,觉得自己生理上也有了病。

什么也不能想,那只能睡觉!柯耀强侧着身睡下。可这几天觉都睡完了,一 点睡意都没有,他直愣愣地瞪着眼,等着晚饭,其实他一点都不饿,也不想吃 饭,可到了饭点,不吃也不行,现在吃饭对他来说,就是政治任务,他不能不 吃。这一天天地躺着,无所事事,压根就没食欲。他实在太无聊了。

“你说这纪红云年纪也不大,也就是三十出头吧,这么多年她一个年轻的寡 妇是怎么熬过来的?她是不是也想男人?纪红云真的可怜,不改嫁,也不找个相 好的,人生苦短呀!她是怎么去解决生理需求的?也不知道她在熬啥哩?她这样 让人心疼呢!如果我这次能出去的话,我要趁着酒劲,好好安慰安慰她! ”不能 回忆往事,也不能思念倩倩,他胡思乱想着不知怎么就扯到了纪红云的身上,但 他体内的另一个声音出现了:

“柯耀强呀柯耀强,你这王八蛋,又胡思乱想啥哩?你可千万不能去霍霍纪红 云,她是多好的女人呀!善良勇敢有担当,这么好的女人,你忍心去伤害她?如果你 真祸害了她,你就是王八蛋,猪狗不如。那我和她结婚,好好过日子。打住!千万打 住……”柯耀强体内的两个自己,又干架了,他觉得太烦了,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巴 掌,让体内的思绪消停一会。

他强制自己闭上眼睛,让脑子啥也不想,这样躺了有半个小时,就迷迷糊糊 地睡着了。

他梦见爹下班回来,手里提了一只芦花鸡,爹的脸是模糊不清的,好像爹没 洗澡,满脸、满身的煤黑,只能看清爹的面部轮廓。他看见爹,高兴地往爹的跟 前跑,一不小心摔了个“狗吃屎”,膝盖磕破了,鲜红的血直流。

爹心疼坏了,赶紧跑过来, 一手把他抱在怀里,用嘴给他吹伤口:“疙瘩疙 瘩散散,不让娃他妈见见,好了好了……我娃不哭了,不疼了,爹爱你! ”爹 好像不会表达情感,梦里爹却说着这么暖心的话,他有点不相信,直勾勾地看 着爹。

爹将芦花鸡放在路边,芦花鸡也不跑,跟在他们后面。爹在路边抓了一把黄 土,按在他的膝盖上,伤口不流血了。爹将他架在脖子上,到了家门口,爹满脸是 血,爹的脑袋不见了,过一会爹的身子也不见了,他就像架在爹脖子上的姿势,架在 半空中。他看了一眼,他离地面有两人高,如果摔下去,摔不死也会摔成残疾。“爹, 爹!”他大声喊,把自己从梦里喊醒了,额头上汗津津的,嗓子眼里有一团火在烧, 他想喝水,但懒得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