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孙小振也顺手拿了根木棍支撑着走过去 :“又是钱不安吗?他呢?”
钱不安这时正在一堆破水泥块里头,用铁锤叮叮当当地砸水泥块,把水 泥板里头的钢筋一根一根地拽出来,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从旧墙边顶着一 头尘土,满头满脸灰土地答应着钻出来 :“在这里,在这里,谁叫我?哦!小 村官啊!咋了?”
孙小振一看这局面,又可气又好笑,又觉得不可理喻 :“你俩这是在演 地道战还是地雷战,简直就是胡闹,这里头到处都是砖头瓦块,拆了的旧房, 坑坑洼洼的随处有危险,要是砸伤脚磕着腿算谁的?要是上头掉下块砖头砸 你脑袋上,怨谁?快出来快出来,你在里头干啥?不安全。”
“里头有水泥檩条,檩条里头有钢筋,拆了埋了挺可惜的,我用大锤把钢 筋砸出来,能卖不少钱。”钱不安嘻嘻哈哈地对孙小振算了算他的“小九九”。
“我的老天! ”王国强黑乎乎的脸一皱眉头,拿起手里的大塑料水杯,喝 了一口水,不耐烦地对侯不静说,“你看看这地方尘土飞扬,到处是石头瓦块、 水井地窖,你砸钢筋耽误了人家铲车干活不说,关键是这里头危险,你弄这 个小心轰隆一铲子把你埋里头。”
“国强,咋说话呢?咋不把你埋里头。”
钱不安从土墙下爬上来,想和王国强理论理论。
大斗子也过来了,一个劲儿地说好话 :“你们上一边,找个凉快的地方吵 吵行不行,别耽误了俺们车辆干活,工期这么紧,抽空俺让俺爹请你们喝一 壶酒。”
正在拆迁的这座老宅子是一座小四合院,门框上贴着红对联,墙上还有 一个大大的双喜,看样子是在这之前不很长时间家里刚办了一桩喜事。
孙小振看着旧房子里头有一条结完婚留下的红彩带,灵机一动 :“来来 来,老侯大哥,咱们把胡同口这地方,扯上这一条彩带,里头人家铲车师傅 干活咱们就不要进去了,外头这边这堆破烂里头,你有啥稀罕的,你俩就抓 紧收拾起来,收拾完了马上离开这地方,不能影响工程施工。这个办法不错吧, 抓紧抓紧!”
大斗子和孙小振在北边,钱不安侯不静在南边,找了个门垛子把彩带绑 牢靠,大斗子和侯不静都说这法子行,谁也不耽误谁的,井水不犯河水。
突然,钱不安神秘地冲侯不静急切地低声吆喝:“老侯老侯,你看这里头。”
顺着钱不安手指的方向,一个大约一米半长、五十厘米深、三四十厘米 宽的石槽,赫然躺在胡同里。钱不安露出一脸兴奋地说 :
“这东西现在有收购的,早前喂牛喂马使的,一二百块钱一个,老侯,你 再吆喝两个人来帮我拉回家。”
侯不静却不以为意说 :“这东西有的是,石头碌碡、纺线车子、木头小推 车有的是,你没看见外地都有来的人收购了吗?”
一语点破梦游人,钱不安把侯不静叫过来,嘀嘀咕咕地悄悄说了一通, 转过头来对孙小振说 :“行了,行了,小村官,你和国强忙你们的吧。”
大斗子一看俩捣蛋鬼离开了铲车,就又重新打起火,拆旧工作好不容易 又继续进行了。
铲车又开工了,大斗子开着铲车挂上倒挡往后一倒,没注意铲车前面还 有一根铁丝,车一动,铁丝头一下子就扎到钱不安的脚心,疼得钱不安哇哇 地直叫唤。
侯不静让钱不安把鞋子脱下来,一看,原来是钢丝头把钱不安的脚心扎 出了血,于是侯不静说咱抓紧去卫生室看一下吧,大斗子和孙小振也到了跟前。 孙小振说:“抓紧到卫生室,让云秀给你抹一下吧!”钱不安说:“不用不用!” 顺手在地上捏了一点土坯上掉下来的土,抹了抹,说:“不要紧,不要紧,老侯, 咱们走。”
“这两个家伙闷葫芦里卖的啥药?”
王国强心里一阵嘀咕,“这两个老伙计不会又惹了什么事吧? ”孙小振拽 拽王国强的衣袖说。
大斗子一听孙小振说起云秀,就敏感地问孙小振:“你怎么认识的云秀?” 孙小振奇怪地说 :“云秀不是村卫生室的卫生员吗?怎么了?”
这时候,王国强走了过来,跟孙小振说咱们抓紧走吧,别耽误了铲车干活, 说完,拉着孙小振走了,只剩下没说完话的大斗子一个人在纳闷。
“工作没有干完的时候,沉住气地干,走一步说一步,先别耽误了主要事 情就行。”王国强给孙小振“传授”着农村工作“经验”,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胡同, “咱们从大街上转一圈,回村里喝点水,累坏了,渴,没水了。”说完,国强 随手晃了晃空空的塑料水杯。
孙小振和王国强沿着村中间的主干路,边走边挨户查看拆房子的进展情况,村里到处都是旧房拆迁的叮叮当当的响声,大街上大车小辆来来往往, 两个人不住地与群众打招呼,给这家帮忙抬根木头,给那家帮忙搬点砖瓦, 走一路忙一路,虽然苦累,但看到群众支持拥护集体的决定,心齐气顺地奔 小康,心里也非常高兴。
一个砖瓦到顶豪华大门的四合院赫然出现在眼前,虽然院子里的房屋已 经拆掉,但依旧能看出是砖瓦结构的房子,建房年代大约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 在那个年月,应该是村里为数不多的“万元户”,一般家庭可盖不起这样的好 房子。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大娘坐在大门口,看见孙小振走过来,声音哽咽着说 : “孩子啊,给我和这个大门照个相吧。”
听大娘介绍,这个房子是大娘和大爷为给儿子娶媳妇儿盖的,两个人当 年在砖厂里码砖晾坯子,出劳动力打工攒钱盖起来的,如今要拆了,心里难受。 但是大娘是村里的老党员,觉悟高,带头执行村集体决定。
大娘满眼深情地说 :“昨天,我去看了新建的社区楼房,确实方便,可是 在这个老宅子里住了这么多年,心里是真舍不得啊!留下一张照片,将来好 有个念想。”
“您老是哪年入的党啊?大娘!”
孙小振越听大娘介绍,心里越热乎乎的,不由得感慨万千,干脆在大门 口石头长条凳上坐下来,歇歇脚,听大娘讲讲自己的故事。
“我 1964 年入的党。1963 年毛主席说农业学大寨,我们队里十三个姑娘, 每天早晨早早地提前出工,修大寨田,当天任务完不成,黑夜里偷着干也得 干完。村南边建社区盖楼的那块地,你从那边走的时候就能看得见,原先中 间有一溜老宽的水沟,两边是石脊子乱坟,就是俺们十三个女社员没白没黑, 用抬筐抬,用粪筐挑,用篓子背,用小推车推,干了四十五天才修整平整的 大寨田,从农历十月一直干到快春节了,真是干到大年二十九,吃了饺子就 下手,手上冻得出了血口子,手一攥都疼啊!但大寨田整好了,种上小麦, 第二年就来了个好收成,那个喜欢人啊!当时,公社在这里开的现场会,公 社党委当场就批准了俺的入党申请。”
说到这里,大娘浑浊的眼里闪出泪花,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好像又回到 了生龙活虎意气风发的当年。
大娘抹了一把眼睛,继续说下去 :
“到了后来,1980 年包产到户,1983 年村里有了副业,干砖厂,俺和你 大爷在砖厂里干活,攒钱盖的这座宅子,当时一块砖才四分钱,四邻八舍帮 工盖起的这个房子。这次村里说盖楼,上那个地方搬迁,俺心里也是挺热乎 乎的,但是孩子啊!这个小院子住了这么些年,就这么一下拆没了,确实心 里舍不得啊!”
听完大娘的话,孙小振竟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回话。
“来吧大娘,先照相吧!”照相的时候,大娘擦擦眼泪,故意挤出一丝笑容, 但在快门摁下的那一刹那,两滴清泪又滚落下来……
王国强口渴得受不了,一直使眼色催着孙小振走,孙小振给大娘照完相, 和大娘说了几句话刚要走,大娘拿出一把织布用的梭子 :
“孩子,大娘送给你个梭子,留个念想吧!现在没人再干这个活儿了,用 不着了。”
孙小振接过梭子,吹了吹上面的土,用手擦了擦 :“我一定好好收藏的。”